也斯看香港文摘
时间:2023-02-12 04:54:01 | 来源:营销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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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斯看香港文摘:兰桂坊的忧郁
一九九四年五月,一位住在香港的丹麦诗人朋友伊历嘉.居妮斯(Ulrikka Gernes)来找我,说她们打算在兰桂坊的艺穗会举办每月一次的诗朗诵,邀请我参加。我当时因为要外访,错过了,结果是参加了六月的诗会。这群外国朋友自称为Partners in Rhyme,来自欧美各地,大多用英文写诗,在香港从事不同工作,有在报馆当记者,也有当酒保。他们其实过去在兰桂坊另一爿酒吧'后九七'搞过诗朗诵,我也参加过。餐牌上还印明每月的诗朗诵节日,规定朗诵时不送酒上菜,每位朗诵的诗人送回两杯免费酒作为报酬。
我这晚在艺穗会念自己诗的英文稿,不免有点感慨。我当然更喜欢用自己的语文读自己的诗,但近几年来,有机会被邀读自己的诗。却往往是在外国,如在牛津的文学会议上,或者是在兰桂坊的酒吧这样'洋化'的地方。中文诗的写作和活动,没得到什么支持。这自不免令人想到香港文化空间的种种问题。
无家可归的诗
一九九一年初,香港有一所出版社邀李家升和我做一本以香港为题材的诗和摄影的书。我们很有兴趣合作这样一本书,因为我们写过香港的诗,拍摄过香港的种种,更想用一本书去组织我们对香港现在的看法。只不过我们不想像游客那样浮光掠影猎奇,也不想单纯地绘画一幅健康乐观的图像。(要呈现香港,总有那么多问题!)出版社基本上同意了,只是说如果诗是难明的,或可补以散文的解说。一九八九年以后香港基本上已没有出版社愿意出这样的书,我们都珍惜机会,希望好好做出来。那年夏天我得到一份奖学金,到纽约研究电影半年,家升后来也到纽约去,我们又一起到东欧去,然后回到香港。书的轮廓在旅途中逐渐成形了:从香港开始.也看外面的世界,也从外面回望香港,希望从接触和比较,可以进一步说说香港的问题。书名我们叫做《家》,因为香港是我们的家,也因为我们过去合作过《广场》的诗和摄影,《广场》连起《家破》和《家具》这《家》的组诗。此外我们在旅途中也看过许多人的家,教堂像是信仰的家、图书馆是哲学的家,至于布莱希特和卡夫卡的故居呢,令我们想起这些艺术家怎样工作、怎样生活、怎样置身在他们各自的社会和文化之中。我总是羡慕人家有一个舒适明亮的家,安放好书本、收集了各地旅行带回的民间艺术,可以在那里与来访的朋友喝茶谈天,晚上好好地静心工作。在香港一切都似是过渡,大家搬来搬去,工作辛劳、前景迷茫,朋友移民他去,亲人离散,总像难寻一个可以安稳地生活和工作的家。
我们带着完成的初稿在一九九二年初回港,交给了出版社,才发觉情况已经不同。出版社的杂志和书籍多少改变了风格,我帮忙编的两本大陆作家的文学书销路并不好。发行方面有困难、有压力,我们的书总之无法出版了。我可以理解,在香港目前的情况下也无法苛求。只不过,带着我们对香港种种意见的诗和摄影找不到归宿,散乱地扔在抽屉和影室的一角,变成无家可归的诗与摄影了。
在香港,为诗找发表的地方一直就不容易。虽然不同圈子的爱诗朋友都办过诗刊,一份停了又一份,像《诗朵》、《风格》、《秋萤》、《诗风》、《新穗》、《九分壹》等等,也可说不绝如缕了。即以家升他们创办的《秋萤》来说,由早年的油印到铅印,停了又办,办了又停,改为海报形式,最后改为明信片形式,每期由八帧明信片连起来,印上诗画,既摆在书店出售,也放在画廊寄卖,希望读者看了,还买来寄给朋友,也可说借助现代设计和媒介的特色,来推广文艺了。在这些刊物发表,像在好客的人家作客,真有宾至如归之感。但刊物关门,不同的意见逐渐难找地方发表,诗也就无处可去了。有政治倾向的刊物有它的限制、小圈子的同人刊物有它的排他性、不同的同地会有不同的把关者,吹捧他们自己那一套。逐渐你会发觉不是那么容易说自己想说的话。结果可能宁愿把诗发在非文学性的杂志上,像《电影》、妇女杂志《妍》、摄影杂志《娜移》、文化评论杂志《越界》等,为了要能畅所欲言,反而要策略性地把会惹起争论的东西发在商业综合刊物上、把实验性的东西发在小刊物上。
写作是为了表达意见、抒发感情、与人沟通,但香港作为写作的环境的确愈来愈不理想,发表在综合性的刊物上,作品被刊物自我检查、删改,或因编者的疏忽、美术编辑的轻狂、校对的固执而变得面目全非,也是常有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特别感到寄人篱下之苦。在香港写作这么多年,最近可是愈来愈感到专栏的水准低落,不负责任的意见充斥,流行言论愈来愈张狂,要发表不同想法愈来愈难。香港是我的家,写作是我的本行,但我的家好像也变成一个陌生的地方,找一个地方说想说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了。P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