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冰墩墩”“雪容融”设计团队:从图纸走向世界
时间:2022-05-26 12:09:02 | 来源:行业动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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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冰墩墩”“雪容融”设计团队:从图纸走向世界
2022 年北京冬奥运会、冬残奥会的吉祥物在国庆70周年盛典前揭开了神秘面纱。其中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Bing Dwen Dwen)”的设计来自广州美术学院,而冬残奥会吉祥物“雪容融(ShueyRhon Rhon)”来自吉林艺术学院。 《现代广告》与这两个地方院校取得联系,并采访了两个设计团队,为读者梳理并还原这个全球性的设计项目是如何尘埃落定的。 01 接“brief” 与2008 年北京奥运会吉祥物的情况类似,2020年北京冬奥会的吉祥物也是面向全社会征集作品。征集时间从 2018年8月8日至10月31日。 这期间,北京冬奥组委在全国中小学开展了“我心中的冬奥吉祥物”主题活动,动员中小学生参与吉祥物创作。同时在全国多地的专业设计院校和机构进行专题宣讲,广州美术学院和吉林艺术学院就是通过这个方式参与到这一事件中来的。 吉林艺术学院动漫学院副院长矫强对《现代广告》回忆:“2019年8月份,北京奥组委文化活动部到吉林艺术学院做了奥运吉祥物的专题宣讲,然后学院根据征集的要求,要求动漫学院、新媒体学院和设计学院三个分院的老师组织学生进行集中创作。” “一开始奥组委并没有给出明确的方向,就说让我们结合像北京、张家口包括一些中国元素的方向,自由去设计。我们就根据这个情况进行组稿。” 组委会提供了一个全球征集的标准模板,提交的材料主要包含两个吉祥物的设计稿和打印文件。在学院的积极动员之下,吉林艺术学院的学生们踊跃参与,根据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副教授苏大伟介绍,三个学院的学生共交出了101份作品。 广州美术学院的情况不太一样,首先是接“brief”的时间点。 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院长曹雪清楚地记得,组委会最后一站才来到广州:“宣讲的时候距离截稿日期只有20天了,他们也坦率地说,迟迟才到广州,倒不是怀疑广美的设计能力,而是大部分广州的孩子很少见到冰雪,可能难以体现冬奥会的特点。” 这让曹雪在宣讲会上说了一句狠话:“越是没见过冰雪的人越是对冰雪有超常的想象力跟创造力。” 这句话放出来,让广州美术学院的参与方式也注定变得不一样。 宣讲会结束后,广州美术学院迅速组建了一支设计团队,曹雪作为团队负责人,广州美术学院视觉艺术设计学院副教授刘平云作为总执行人,带领十多位老师和研究生,集中火力专攻这一项目。 “为什么会形成团队呢?根据以往的经验,每个人自己去投稿中奖的概率比较小,尤其在于奥组委有这样的顾虑,怕学生没见过雪、不了解冬运。而且只要是国家性的项目,尤其在北京举办的重要活动,可能广美人都会觉得轮不到自己,但这次我们决心比较大。”曹雪说道。 广美团队接到了同样的“brief”,但他们注意到了一个更为具体的细节:“他们其中提到一点,说根据以往的经验和规律,吉祥物最主要的目标受众或者说周边商品的消费者是九岁左右的孩子,所以在创作的时候也要注意这一点。” 20天内,广美团队交出了16个方案,团队作战的方式确实给他们增加了胜算。 曹雪透露,在创作阶段团队成员之间分配了不同的创作方向,比如动物、冬天的民间元素,甚至考虑到 2022 年冬奥会临近春节,也加入了春节的元素。同时在设计风格上也做了不同的尝试,有偏传统的,也有表现性更强的手绘风格,也有很自由的简笔画。 “普遍撒网、重点培养,我们也保不准组委会到底喜欢哪一种,这样方向多了以后,我们内心感觉更加保险。一开始大家也是发散思维,先做加法,在尽可能多的方向上做尝试,然后再去做减法,逐渐地筛选出好的作品出来。”曹雪表示。 组委会收到来自全球的5816件作品,经过5816到100的初评,和100到10的复评,广美团队有3件作品进入到前十名候选清单中。 02 开弓没有回头箭 从前十名候选到最后定稿的冰墩墩、雪容融,是一个漫长的修改过程。 第一次接到修改通知是在春节前。2019年1月25日,组委会遴选了10名吉祥物设计方案修改专家,正式组建吉祥物设计方案修改专家组,为每一组设计团队都提供指导建议。 也是这一天,广美团队收到组委会的来电。 “领导首先祝贺我们有作品入围了前十,然后说有件作品是要重点修改的。他说进入前十就不容易,进入修改环节的方案就更加不容易。通知我们尽快赶到北京,当面听取修改意见。” 回忆起当时接电话的情景,曹雪依然非常激动,“飞到北京,我们得知要在年初九把修改方案送到北京,从此苦日子就来了。” 第一个“苦”是涉及一级保密。“不允许用微信、网络,包括电话的形式来听取意见,必须要本人到场。这个就让我们,尤其是我作为负责人压力很大。我以前都害怕坐飞机,但我跟刘平云老师在这7个月内光两个人一起就飞了将近20次,更不用说单独飞的。” 曹雪说。 春节前收到修改通知后,曹雪就通知所有团队成员在年初二回到学校开始工作。但由于保密规定,向家里人“告假”时不能说出实情,只能统一口径说做一个设计项目。 要说到第二个“苦”,可能会觉得“秘密做任务”已经算不得什么苦了。 “之后就几乎没有休息日。组委会反应很快,修改后一段时间立刻又有新的修改意见,如此反反复复,可以说现在的冰墩墩远远不是我们最早创造的东西了。 1000多次小修改、21次大修改,相关文件累计超过100G,都是一天天熬出来的。”曹雪透露,同时进入修改阶段的还有北京当地的设计机构,由于实在“熬不住”中途退场了。 吉林艺术学院也遇到了同样的困难、吃了同样的苦。 雪容融的灯笼造型源于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产品设计专业本科生姜宇帆,她提交了中国结和红灯笼这两个作品。矫强介绍:“当时组委会通知我们去北京,说作品进入修改阶段,回到学校后,我们校长郭春方率领动漫、新媒体、设计三个分院,加上音乐学院,组建设计团队,集中四个学院的力量集中对初始文件进行修改。” 由于严格的保密要求,吉艺团队16个人集中到学院附近的专家公寓进行创作。 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副教授郭昱峰表示,进入到修改阶段后,组委会占主导,来引导团队怎么修改更贴合奥运的理念、更能代表中国的运动精神和文化,但进入修改阶段的不同团队彼此之间是互不沟通的,所以并不确定自己的方案是否能在发布会上亮相。 “因为方案都处于保密阶段,特别是冬奥会和冬残奥会的吉祥物是分到两个团队去做,而且可能进入修改阶段也不止是两个团队,彼此之间没有太多横向的交流,都是通过跟组委会的沟通来一步一步推进的。”郭昱峰说。 郭昱峰向《现代广告》分析了红灯笼收到组委会认可的几个条件:“红灯笼是中华传统文化中一个非常典型的代表符号,它跟冬奥会在很多方面都非常契合。 第二点在于这个元素本身跟冬奥会有非常匹配的属性,2022年冬奥会在北京和张家口举办,又恰逢农历春节,红灯笼是春节期间大家会悬挂的物品。它有很多吉祥的寓意,比如说象征节日的欢庆,对新的一年美好的祝愿等。 最后一点在于,红灯笼可以发光、传递温暖,象征着积极向上的力量,可以通过这个特点来介绍和推广残奥会的运动精神和理念。” 吉祥物的形象、名字,包括创意阐述,都经过了多轮的修改,才演变成我们现在看到的雪容融。吉林艺术学院设计学院视觉传达系主任吴轶博在修的7个月间,从长春往返北京30多次,最清楚雪容融的“进化”过程。 “修改的过程非常复杂,有的改动非常小,有的修改比较大,但也有几个关键性的节点。”吴轶博说道,“首先是1月25日确定中国结和红灯笼的设计能够继续往下走,保留物品的属性,但要推翻现有的形象,将其拟人化。这是个从无到有的过程,后面两个月的时间我们一直在做这项工作,就是形象的确立。” “之后有一个稍微明确的方向,就是放弃中国结的形象,主攻红灯笼,这个信息明确后,我们就围绕红灯笼的形象调整细节,包括比例、装饰纹样、表情,等等。后面再到4月份有一个转折点,组委会要求增加鹿的属性,因为灯笼作为物品缺乏运动属性,这个阶段大家都很迷茫,但到底是鹿还是灯笼,大家有点说不明白了。经过20多天的尝试,动物属性方向被否定了,就回归到灯笼。” 雪容融最后以拟人化的红灯笼跟大家见面,除了红灯笼本身象征的收获、喜庆、温暖和光明,顶部的如意造型、和平鸽和天坛构成的连续图案,都融入了中国传统剪纸艺术,在象征吉祥幸福的同时突出举办地的特色;以雪块作为面部,拟人化的设计凸显吉祥物的可爱,既呼应冬季运动,又有“瑞雪兆丰年”的寓意。 冰墩墩的诞生过程也同样复杂,最早的设计稿是冰糖葫芦,最后只保留了冰糖葫芦的“冰壳”,冰壳里面装过老虎、麋鹿、藏羚羊等动物,最后回到熊猫。 “回到国宝上来,它是一把双刃剑,优势不用说,国宝,外国人最容易接受。但是弊端也是显而易见的,国内的民众对于国宝形象太熟悉了,创新有难度。不过从奥组委的角度上考虑,熊猫是最安全的选择。”曹雪说。 曹雪认为,团队最开始提供的熊猫方案在理念和玩法上都要超过跟大家见面的冰墩墩的水平,但是组委会需要综合考虑,鼓励创新的同时也要兼顾公众的接受度。 经过“千变万化”,冰墩墩将熊猫形象与富有超能量的冰晶外壳相结合,头部外壳造型取自冰雪运动头盔,装饰彩色光环代表北京冬奥会的国家速滑馆的“冰丝带”,左手掌心的心形图案酷似航天员的整体形象,都寄托着主办方对全世界朋友的热情欢迎,体现着追求卓越、引领时代的追求,以及面向未来的无限可能。 修改过程中,广美团队经历了太多意见不统一的地方。 “搞设计的人都比较有个性,老师和老师之间,学生和学生之间,老师和学生之间,经常因为理念不一致吵起来,大家压力都大,我作为负责人压力更大,之前做广州城市logo, 包括亚洲美食节logo设计,时间都很短,而且就我自己单打独斗,这次作为团队‘总指挥’,要对团队中的每个人负责,当中的细节太多了,过程非常辛苦。 后来我就跟大家说我是火车头,但我们团队是动车组,我为大家把握方向,但是每个人都要有驱动力。” 2019年7月10日,组委会到北京一所小学开展小学生“我心中的冬奥吉祥物”喜爱度调查。在严格遵守保密纪律条件下,北京崇文小学组织了约300名学生参加了投票活动。最终确定的吉祥物,获得票数最高。 03 荣耀与使命 冬奥会和冬残奥会吉祥物最终在一南一北两个地方性院校开花结果,是很多人没有意料到的结果。 就像曹雪所说,很多重大项目,广美的人会先入为主地觉得轮不到自己,但是这次他们用行动颠覆了这个认知。 雪容融被确定为北京冬残奥会吉祥物时,郭春方和团队成员都流下了激动的泪水。9月17日的吉祥物发布会,也成为吉林艺术学院的高光时刻。 这不是一个人的功劳或苦劳,但这份荣耀分摊到团队每个人身上,分量都是足够的。 雪容融红灯笼的创意者姜宇帆已经从大三升到大四,在本科的最后一年,她要将自己大部分的时间交给雪容融,面对媒体的采访,她还比较生涩。 问到参与吉祥物设计中的收获,姜宇帆说:“收获特别多,单技术就有特别大的提高,心态也会有一些变化。”从这个朴实无华的回答中能感受到,在吉艺 16人的团队中,姜宇帆依然受到老师和同学的亲切关照和呵护。 对于姜宇帆的创意能够入选,矫强分析:“一方面代表现在的艺术教育取得了新的突破,学生有更多的机会参与实践。学校对于各种相关活动都会鼓励大家积极参与并提供相应的支持。包括我们这次组建的设计团队,老师和学生都在以前积累了很多比赛经验。另一方面来说,这次奥组会面向全球征集,最后能接纳学生的方案,说明更多的机构组织对文化创意的宽容度越来越高。” 矫强认为,设立吉祥物就是想通过比较有亲和力的形象吸引更多的年轻人关注奥运、参与奥运,这次征集采用新生力量的作品,也能反映奥组委的初衷。他同时指出,在以往的观念中,企业在技术和理念上一直引领者整个社会的艺术走向和趋势,这次吉祥物征集,两个地方性院校的作品能够入选,也凸显了地方性院校的研究实力与优势。 “以往是社会引领院校的动向,比如我们会根据社会的需求去更新我们的教学内容,随着院校研究性的优势发挥的越来越充分,院校也有能力为社会艺术潮流中提供前沿的力量。”矫强说道。 广美团队收到了类似的嘉奖,曹雪向《现代广告》分享道:“发现有三个作品入围前十,一位领导就说‘看来你们广州美院真是地处改革开放的前沿,想的方案总是跟华东、华北不太一样’,我们给他们的感觉第一个是很新,第二个是‘好卖’。广州美院地处南方城市,可能市场的意识比较强,可能从这个方面无意中讨好了专家的眼睛。” 问及团队中学生对参与这件事的看法,曹雪回答:“他们都求之不得,觉得自己太幸福了。”所以他跟团队成员调侃:“你们起点这么高,出去以后怎么混?” 随即他又露出一副非常严肃的面孔:“通过这次历练,会发现每个人的能力是参差不齐的,包括老师和学生,每个人可以从中审视自己与他人的差距。更重要的是,不管是学生还是老师,作为设计师来说总是有点自娱自乐、自说自话,但通过这次大家都会意识到,主观的东西太多是不太容易做好一个项目的,这些话我们老师平时说不出口,做过项目以后大家能够体会到。”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吉祥物设计是一个特别的 brief,完全开放性的命题,但却有很多无形的枷锁,冬季运动、国际化、中国元素,以及怎么用独一无二的形象撑起这一体育盛事,甲方不只是国际奥委会、国际残奥委会、北京奥组委,更是全世界千千万万关注冬奥会的每个人。 但曹雪不这么认为,他对学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现在的学生看到新东西的机会跟过去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还是存在这样一个奇怪的现象,我跟学生发脾气讲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允许你们的想法比我还老。他们自己所谓的清规戒律非常多,不知道从哪儿假设出来的甲方,想法反而变得越来越传统和保守,这是大家需要警惕的。” 吉祥物发布后,很多事情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但广州美术学院和吉林艺术学院的两个设计团队的工作还在继续。 2019年9月20日,冰墩墩、雪容融在冬奥会倒计时装置玲珑塔上出现,成为首个吉祥物“打卡地”。9 月21日,冰墩墩、雪容融的首套微信表情包正式上线,吉祥物“动起来”走进社交。在10月1日举行的“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70 周年大会”上,冰墩墩、雪容融共同亮相“同心共筑中国梦”群众游行“伟大复兴”部分“体育强国”方阵,向祖国献礼,也向全国人民问好。接下来的800多天,冰墩墩、雪容融会走向世界各地,将奥林匹克精神传递到全世界朋友的心里。 (本文原刊登于2020年4-5期合刊)